第一章 厂长
更新时间:2018-05-23 本书阅读量:次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此乃红楼梦第一回曹雪芹先生所题诗句,借来为本书的开场白。 那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个寒冬,我作为一名天津市老三届的毕业生到兴海县插队落户。 当我们排着队走出沧海市火车站后;便在知青办人员招呼声中,一个个爬上了在外面等候的解放卡车。卡车行驶了几十里路后,开上了一条土道;车冒着寒风在颠簸的公路上行驶着。又开了两个来小时后,有人招呼,县城到了。 县城街道两旁是红色的砖瓦房,当我刚看清兴海县革命委员会的大牌子和路边的大众饭店,车已经开出了县城。 后来我们到县里来赶集,发现我们的县城只有三四里长的一条街。县城通往外界的公路都没有修通,由县里到外面去要走几十里路的土道,下雨天就好长时间通不了车。 下乡六年后,我被选调到当时县里两三个小型国企中的一个;农机修造厂。说是农机修造,实际只能加工一些农机配件、维修一下农业机械。工厂面积不小,可是人不多,只有五六十人。 记得从我入厂后 的历任厂长都是上面派下来的;有部队回来的转业干部,有政府部门派来的官员,还有给县委书记开过车的司机。每任厂长干不了一两年,便调走升官了。那时是计划经济,亏损了有财政给拨款,工厂是从来不愁给工人开工资的。 后来政策变了,国家开始给企业断奶了,工厂要自负盈亏了。从那以后,上面就再也派不来厂长了;而且连一些有门路的职工也纷纷调走了。于是厂长只好在内部提拔了,厂里原来有两名**前毕业的大学生,一名回原籍了,一名当了厂长。 多年来企业效益不好,一直亏损,再没有人愿意来这里镀金了。这时在厂里当生产调度的我,经过几次进修培训,三十几岁就‘破格’当了主管生产技术的副厂长。 记得有一次县人大主任来厂视察工作,见到我后惊讶的说;这么年轻就当厂长了! 当时农村已经开始把土地承包给个人了。农业机械也就开始没有了销路,上面分配来加工农机配件的任务也没有了,最后连修理也没人修了。 县里的决策人听说化工产品销路好,于是决定我们厂转产建化工厂。 我当时表示了不同的意见;一是厂址位于县城,会造成环境污染;二是规模小的化工项目效益不会好。但我是一个小小的副厂长,人微言轻,根本就没人理会。后来厂里拿出来铸造和机修两个车间,搞起了生产氯酸钾和涂料的化工厂。 化工项目折腾了两年,不仅出来的产品不好卖,要命的是散发出的气味让附近居民无法忍受。 有一次生产用的氯气泄露,把厂房后面的一片庄稼熏死了。农民们告到了县政府,县里的头头们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下令化工项目暂时停产。这样原来就不景气的农机厂 更是雪上加霜,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当时企业已经是很难经营下去了。 这时候国家开始重视对知识分子的使用了,臭老九顿时变成了‘香饽饽’。上面指定县里选拔一名女副县长,要求大学文化,有长期基层工作经验。我们厂长是位女厂长,条件完全符合,而且是县里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选。 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我这个副厂长要转正了。但是当经委领导满面春风的找我谈话时,却得到了我的回答是;我干不了,不能胜任这一职务。这种给官不要的情况,估计领导还是第一次遇到。满以为 我会兴高采烈的答应,然后再情绪高昂的表表态。我解释说自己能力太低,当不好这个厂长,希望领导另选高明,我只适合当副手,没有统帅全局的工作能力。 其实我不是借故推辞;这两年我们的女厂长为了上化工厂,她已经将农机厂的工作全权委托给我,实际上我已经在行使厂长的权利。虽说我做了很大努力,工厂不仅没有 多大的起色,自己还吃尽了苦头,同时也清楚了再继续维持这个烂摊子我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接下来经委领导选派过几次厂长,但没有人愿意来。当官的就是有办法;那时正提倡民主选举厂长,于是上级领导到厂里召开职工大会,投票选举厂长。选举是不提候选人,厂里厂外都可以选,还可以公开竞选拉选票。 但选举进行的很平静,没有人出来竞选,结果是我近乎全票当选。 这样又让我增加了自信,一时间热血澎湃 。众望所归,临危受命!于是我决心要大干一场。 我向上级领导提出了;化工厂必须宣布下马,而且要进行任职前审计的要求。县领导者们不仅同意了我提的要求,而且实行了当时刚出炉的厂长责任制,赋予了我更大的自主权。 我当时上北京,去天津,四处奔波,找科研单位引进新项目,找大企业联系配套加工。开发新产品,购买设备,加强企业管理。总之自己认为该干的,能干的事情全干了。 虽说自己尽了全力,但工厂只是做到不再亏损,职工收入略有提高,企业还是没有太大的起色,只可以算作惨淡经营吧!原因当然是我这个厂长不称职,不是当企业家的材料。现在回想起来,不成功主要原因是自己没有企业家的胆略和气魄。不敢投资,更不善于融资。有一次经委主任找我谈话,他坦诚的对我说:“张厂长!你的最大弱点就是胆量太小,不敢干。你不要怕赔钱,赔钱是赔共产党的,又不用你自己掏腰包。”但是一个人的性格,思想意识是很难改变的。 企业能否得到发展,是要受到自身状况、地理位置、交通等大环境的限制。俗话说没有梧桐树,难引的凤凰来。企业想要发展,关键要有人才。厂里不仅很难引进人才,就是连分配来厂的一名大学生和两名中专生,不到一年,大学生去了科委,中专生去了银行和工商局。其实他们学的是机械专业,而且是属于农村出来没有关系的。 我这个厂长一天到晚忙的不可开交,闹得自己身心疲惫,苦不堪言。其实我真的天生不是当官的材料;不仅不会和银行,税务,工商部门去搞好关系,更不会讨好上级领导,而且还和领导们对着干,就连县长也去敢顶撞。 县里要搞一个工程,需要占用农机厂一块不大的地方。可是财政局答应的补贘款迟迟没有到位,按常规我应该找财政局长去‘疏通’。其实农机厂是国企,只是给了几万块钱的搬迁费用。可是我不按常规去办事,而是下令不给钱就不腾地方,事情就这样僵持在那了。 于是县长召开办公会时就把我‘请’了去,“你们农机厂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点全局观念也没有!那块地方怎么还没有给騰出来?”县长态度威严的开口向我兴师问罪了。我答道:“因为财政局的补贘款没给拨过来,我为此还召开了职代会,他们的意见必须等款到后才可以。”这时财政局长说话了:“张厂长你知道这些年来财政上给了你们厂拨了多少钱吗?这么几万块钱还能黄了你们!”我答道:“财政是给过我们厂不少钱,可我在任期间一分钱也没有得到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省里去年有一笔拨给农机厂的专用资金至今没有给我们。” 这时候县长大人听得不耐烦了,满脸严肃的大声对我说:“你知道吗?你们可是国营企业,按政策我是可以无贘征用你们的地方!”我听了后也语调强硬的回答道:“县长说的很对,既然这样,你们根本没有必要找我来,告辞!”我的话让在座的大小官员瞠目结舌;居然有人敢和县长这样讲话。 县长的工作作风是有名的强势,据说县委书记都惧他三分。我心中说,这次我一定会就地免职了。我刚站起身来,主管工业的副县长喊道:“张厂长你先坐下!”然后他到县长身旁耳语了几声后,对我说:“你们的事散会后再说。”第二天,财政局就把钱给厂里拨了过来。 事后经委主任对我说,张厂长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啊!你给县长和财政局长一个面子,再和他们搞搞关系,就是不止给你这点钱了,这回可好,还把县长和财神爷都给得罪了。 当席卷全国的改革开放大潮涌来时,我们的县领导者也开始对为数不多的几个小企业进行改革了。当时在他们的意识里,企业改革就是把国营和集体企业承包给私人经营。县领导者们天真的认为;只要把企业交给个人经营,就可以改变原来的落后面貌。 接下来开始搞个人承包企业了。先是集体企业,接着是国营企业。国企承包是要征求原负责人和职工代表大会的意见,我当时的态度是举双手欢迎。自己是这样想的;人要有自知之明,干不好就应该主动让贤。 经委领导误以为我要承包,于是决定农机厂公开招标承包。我这个人对当头不是太感兴趣,但也不排除过把官瘾,可是这个厂长有些干够了。原因不只是我没有干出什么名堂来,而且被厂里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乱事,搞的焦头烂额。 县里工厂的工人和城市里的工人不同;来当工人的不是当官的皇亲国戚,就是在农村说说道道的人物,当工人是为了吃皇粮,享清闲来的。有些人即无技术,又不肯出力;可是一个个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屁大的事也可以和你掰扯半天,而且都是些老师傅了,还急不得。 最让我头痛的是调工资;事前找你说事,事后找你闹事,一天到晚弄得你心烦意乱,还得耐心做工作。一次我为了说服一个没调工资的工人,就说你现在的工资比我这个厂长还高嘛,我还是你们选出来的啊!他回答了我一句;我能和你比吗?你还当官呢! 我当时听了没在意,后来和一个在法院工作的熟人聊天时的一句话,让我心里凉了半截;他居然说,你们这些当头的哪个全都是自己搂足了! 我当厂长这些年,深深的体会到;企业如果不实施改革是没有出路的。不实行竞争、优胜劣汰的机制,不消除大锅饭,行政干预等弊端,企业是没有希望的。 但是再好的经也怕下面的歪嘴和尚来念;他们对国有、集体企业不是实施改革,而是千方百计的摧毁和消灭它。似乎不是这些弊端给公有企业带来危害,而是认为公有制是产生这些弊端的元凶。 当时我也认为招标承包这个办法也许能找来能人,让工厂得到快速的发展。对我来说,只要将工厂搞好了,我当不当厂长无所谓。 公开招标的启示公布后,一时间还真有人登门咨询考察。 凡是来的人我都亲自接待;主动热情的介绍情况,态度真诚的表示欢迎。结果让我很失望,看上去有些本事的人全退缩了,反而让我觉的不靠谱的人倒是积极性十足。 其中有一个乡镇企业的业务员想要来承包,可是条件不太具备,经委主管领导也不看好他。不过他倒是很会投门子,拉关系。他通过给县委书记当秘书的老乡,直接找到县委书记;也就是当初我顶撞过的县长,现在是县委书记了。当时还流行一种说法,就是号召农民进城承包工厂。这样在最高领导的支持下,这位农村业务员获得了参加竞标承包农机厂的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