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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嫌饭”是我们那个地方对于妊娠反应的婉称。这说法倒是很贴切。别人我不了解,我只知道从那天开始,我姐吃饭就困难了。经常是吃上一点就呕出来,仿佛是吃了死老鼠肉。恶儿恶儿,恶儿恶       

儿,我家院子里经常响着我姐呕吐的声音。   

  每听到我姐呕,我的胃也一阵阵往上翻。这不仅是一种生理上的连琐反应,更是我心理上的一种极度厌恶。一想到那是池长耐在我姐姐身上劳作的结果,一想到他们二人的结合物正在我姐的子宫里       

发育,我就有一种想让地震快快到来,让这世界彻底毁掉的冲动。   

  但地震并没来到,我必须面对这个现实。我知道,这个现实直接关系着我的命运。   

  为了我的前程,我姐委身与书记,书记已经答应让我五年后去上大学。这条路尽管不正,甚至邪恶,但这路乍看起来是笔直的。然而,我姐这么一怀孕,情况就难说了。   

  这完全取决于我姐怎么处置肚子里的孩子。   

  按照农村中的惯常做法,大姑娘一旦怀孕,就赶紧找个婆家嫁出去。这样,即使婆家发现了,但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因为他们总要顾及脸面。我姐已经有了婆家,那么现在嫁出去还来得及       

。   

  但这样会带来一个严重的问题:我姐不能再和池长耐来往了,池长耐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能不能遵守诺言便是一个未知数。如果那样,我们一家可是亏大了。   

  再一条路就是流产。把孩子弄掉,让我姐继续和池长耐纠缠下去。但这流产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情,那时不像现在,女孩子流产就像从兜里掏手绢一样方便。据我所知,那时大姑娘去医院流产比赴死       

还要难上十倍百倍。到了那里,是一点隐私也不能再有的。医生护士要问你什么单位,叫什么名字,与何人通奸。如回答得不顺溜,那他们就根本不理你。即使你回答了,在动手术的过程中,他们也是       

呵斥连声,恶语相讥。听说有的姑娘喊疼,他们会说:“反正不如往里弄的时候舒服。”还有,他们常常把未婚姑娘流产当作供医校学生实习的机会。我们村的赤脚医生池长平在医校学习时,就参加过       

一次这样的实习,回来向别人讲了七八年还讲不够。他说,老师为了讲解妊娠生理,让他们一个个去摸姑娘的肚子和阴部,还让他们将手指插入**。我曾亲耳听池长平面带淫亵神态说道:“那个紧哟       

,插两个手指头还嫌挤……”更可怕的,是他们在给人流产的时候,有时还偷偷放上避孕环。陈王河就有一个姑娘,跟别人乱搞怀了孕,去医院流产以后很快出嫁,可是过了三四年也不生孩子。到医院       

透视一下,原来早有一个环埋在肚子里。她十分生气,就到原来给她流产的大夫那里问罪,大夫却振振有词地说:“我是为你负责,你懂不懂?”……   

  我想,我姐一定不肯去受这样的侮辱,遭这样的罪。   

  然而我爹我娘和我姐在经过好几个不眠之夜的讨论之后,最后还是做出了流产的决定。不过,他们选择的是用民间偏方。马家坡有个老太太经常给人解决这样的难题,但是吃了她的药后,十有三四       

会把命丧掉。危险归危险,这样做的好处是隐蔽,不会让大家都知道。   

  我隔着墙壁听见我姐哭道:“死就死吧,谁叫咱倒了霉的呢?”   

  我娘说:“你不是说过,他光耕地不下种的吗?”   

  我姐说:“他是那样办的,谁知道还是出了苗呢?”   

  我爹说:“反正不能便宜了那个狗东西!你吃药前,就叫池长耐写一张字条,保证五年后叫喜子去上学!”   

  我娘说:“对,就该这么办,不然咱胰子白遭罪了。”   

  他们决定,第二天我姐就去找池长耐摊牌,要他写那张保证条。   

  第二天中午,正巧公社来人,我姐又去大队部办饭。我想,等脱产干部吃过饭走了,我姐便会拿到池长耐写的那张条子。哪知等她回家,我们却发现她一脸沮丧。她说,池长耐坚决不写这条子,说       

他说话算话,让她放心。而且,他还让我姐不要流产,赶快结婚。   

  我爹跺着脚骂起来:“这个狗屌操的,他这个样子,咱能放心吗?”   

  我娘说:“真是狼心狗肺!”   

  我姐这时用决绝的口气说:“我去吃药!我死了就死,死不了就再接着给喜子争下去!”   

  听了这话,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爹我娘这时说:“那就去吃药,明天咱就去拿!”   

  然而,这个计划却没能实现。   

  第二天一早,我姐已经开始收拾打扮了,没料到操办她婚事的媒人来了。那媒人是个男的,诨名叫“孙二女人”,家是我姐婆家所在的柿子园。他的嘴特别会说,听说一生中说成的媒有几百对,赚       

来的酒肉把他养得细皮嫩肉像个女人。他也特别能走路,天知道他是怎么在一大早就把四十里路走完赶到这里的。   

  孙二女人一进门就嚷嚷:“大哥,嫂子,我来给俺侄子要人啦!”   

  “要人”就是男方要女方出嫁的意思。   

  我爹我娘赶快拿板凳让他在院里坐下,又递烟又倒茶。忙活过一通,我娘才说:“老孙兄弟,这不年不节的,要啥人呀?”   

  孙二女人拍拍自己的腿说:“你们不知道,这几天我这两条腿都要跑断了!凡是我说成的媒,都急着要办喜事,真是忙死我啦!”   

  我爹问:“都忙着办喜事?怎么啦?”   

  孙二女人指着他说:“你们还做梦呢?俺们那块地方,都说地震要来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娶的娶,省得死了落个遗憾!特别是那些小青年,急巴巴地都想先把新郎倌做了!”   

  我爹说:“原来是这样。我们这里还没刮起这股风来。”   

  孙二女人说:“你看,我这不就是把风刮来了吗?你快点头给人吧!咱也别讲究了,嫁妆来不及做,光去个滑人也行。咱们快定个日子,三五天之内就办怎么样?”   

  我姐从屋里走出来说:“我不同意!”   

  我娘说:“是呀,也太急乎了!”   

  孙二女人说:“这不是闹地震嘛,放在平时咱还用这么急?”   

  这时,我姐突然又跑到墙角呕了起来。她刚呕过两口,突然意识到让媒人看见了不好,于是就捂着嘴跑到自己屋里去了。   

  孙二女人看看她这样子,手夹烟卷抽了两口,带着一丝冷笑向我娘说:“我怎么看着,就是不闹地震,你闺女也等不及啦?”   

  我爹我娘立马老脸含羞。我也不好意思再站在门口看了,转身回到了屋里。   

  我听我娘干咳了两声说:“老孙兄弟,胰子这两天吃东西没吃巧,心口窝老是堵得难受。你提的那事,俺商议一下,明天就去回你的话,好不好?你先坐着喝茶,我这就做饭你吃!”说罢,她就跑       

到锅屋里忙活起来。   

  孙二女人吃过饭走了,我们一家又商量起这件事情。我爹我娘说来说去,都说趁这机会出嫁也好。反正毛毛草草的,那点丑就遮掩过去了。   

  我姐说:“我走了,喜子的事怎么办?”   

  我娘说:“那你也不能在家里呆五年呀,那样你多大年龄了?柿子园能愿意?”   

  我也说:“姐,你走吧,我那事到时候能成就成,不成就算完。”   

  我姐想了想,咬着牙说:“好,我走。可是,池长耐要是变卦,我叫他死不出好死!”   

  第二天,我爹去柿子园回了话,说是同意给人。他和亲家以及孙二女人商量了一番,决定五天之后便办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