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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描写过的女人们(2)



    慧嫂

    1995年的那一场意外使我在病床上躺了16天。严格地说,《哺乳期的女人》就是在病床上的16天里“写”出来的。慧嫂是《哺乳期的女人》里头那个年轻的、正在哺乳的母亲。我要说的是,我写的不是母亲、母爱,而是母性,男性的直觉,以及由这种直觉所带来的异乎寻常的、感人心脾的理解力。

    我常说,人身上最具魅力的东西有三样:性格、智商、理解力。它们彼此联系,却又不能替代。理解力是最重要的,许多时候,人们格外的热爱母亲,并不是母亲的付出,母亲的给予,是母亲对我们因为血肉相连而与生俱来的理解。“知子莫如父”,其实只是用父亲做了一个例子,无论如何,母亲是撇不开的。想一想吧,还有什么样的痛苦能超过母亲的不理解、误解乃至曲解呢?我注意到一些征婚广告,许多男人都有这样的“要求”,女方能“善解人意”。尽管做起来难,但是,作为男人,我想说,这个要求实在是合理的,一点都不过分,我不是男权主义者,我只是强调,男人和女人其实都是脆弱的,都有权渴望理解。

    慧嫂的理解是针对5岁的男孩旺旺而去的。旺旺的父母挣钱去了,把他留在了乡下。对一个5岁的孩子、一个物质时代的孤独者来说,母性(未必是母亲)是他的天使。应当说,“慧嫂”也是我们的天使。不幸的是,她的理解力扑了一个空。取而代之的是禁忌、蛮横、画地为牢。一些优秀的女人在那里呼吁“女权”,如果有一天,那些优秀的女人们开始扞卫“母权”了,我个人以为,在当今的中国,会有它超乎寻常的意义。对男人们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容易忽略的问题呢。“女权”意味着平等与独立,而“母权”不只是这些,它更具备沟通、包容、合作与共建的现代意味。

    我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傻乎乎的、蛮不讲理的儿子。如果我有一个女儿的话,也许我会很自私。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分地理解别人。不管她未来面对的是她的同事、上级、手下、丈夫或公婆。出色的理解力会给她带来别人的赞许,然而,她的一生将永远背负着一种痛。理解力是一把多情的、绝情的双刃剑,它给别人送去了温暖,却总是给自己带来划痕。理解力尤其喜爱善良的女性,它在善良女性的内心嗜血成性。说到底理解力不来自于性格,不来自于智商,而来自你心底的善良。

    林瑶

    林瑶是小镇上的一个智障女人,也可以说,是一个“花痴”。她整天捧着琼瑶女士的书,给自己起名字,给自己谋划天上人间。她嫁给了同样智障的乡村青年阿木,他们一起生活在他们的梦里,如痴如醉。但是,人们不答应。在“正常人”的眼里,他们必须是人们的“小品”与“段子”,一个逗哏,一个捧哏。他们有义务像春节联欢晚会上的赵本山和宋丹丹那样为人们“搞笑”,如果你不搞笑,我们就有必要把你的老底全翻出来,让你吃不了全兜着走。

    我在《阿木的婚事》里描写了这两个智障的青年男女。我的朋友批评过我,说我太残酷了。我承认我不是东西。但是,如果你目睹了一些人是怎样糟蹋我们的生活的,我渴望有人告诉我,谁是东西?

    我不想打扮我自己,把自己弄成一个布道者。可是我实在难以容忍人身上(包括我自己在内)极强的破坏欲。往小处说,如果大街上有一只气球,他拐弯抹角地一定要把它踩炸了;如果他偷一样东西而又偷不走,他宁可把它毁了也不愿把它完整地留下来。往大处说,如果你刚过了两天正常的日子,他就要放妖蛾子,不把你弄得屁滚尿流就绝不撒手。我就想看一看,人的破坏欲对林瑶这样的女人会不会放过一马呢?答案是可疑的,可能会,但更可能不会。

    作为一个智障的女人,新婚之后的林瑶开始走上了正常生活,但是,正常生活有时候是有罪的,因为它使我们失去了风景。没有风景怎么办?挖掘、布控、明查、暗访、调查、研究再加发明与创造。

    还是让别人活得更好一些吧。如果你不能帮助别人,那么至少,不要千方百计地毁坏别人。德国哲学家马克思说:只有解放全人类,无产阶级才能最终解放自己。我没有马克思那样的胸襟,可是我明白,只有每个人都过上好日子了,自己才能够活好。

    (原载200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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