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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花(第五十六章)(2)



  观众乱了,挤成一团往外跑。后台也乱了,演员们知道是节目闯了祸。日本人在前台咆哮,后台那穿黄军服的演员早就脱掉黄军服,撕下“仁丹胡”,跳出大棚撒腿朝城内跑去。乱了阵脚的演员们问施玉蝉怎么办,施班主在危乱中也只好冲大家挥着手,示意各位逃命要紧。刹那间,众多演员包括施玉蝉在内都跳过围墙,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所幸看演出的日本兵手中没有武器,不然这将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惨案。其实这个节目的编排并非施玉蝉要影射日本人,都是她要“出新”惹的祸。

  日本兵冲出大棚猛追四散的演员,其中一个日本兵紧跟那个“仁丹胡”不放。那演员在前边跑,他只身一人在后边追。但他忽视了杂技演员的功夫,他们跑起来像飞一样。那演员把日本兵拉得越来越远了。但这日本兵死盯着演员的背影儿,仍是穷追不舍。演员跑进南街,他追至南街;演员跑至西街,他追至西街;当演员跑至西城墙下时,突然在日本兵眼前消失了。西城墙下有一带齐胸高的黄土围墙,穷追不舍的日本兵坚信那演员是消失在了那一带黄土围墙里。

  利农粪厂的经理向喜正在扫院子。向喜每天都要把院子扫干净,他也常对几个伙计说,粪是粪,院子是院子。粪脏,院子可不能脏,开粪场不能不顾院子。几个伙计很注意向喜的嘱咐,他们每天都不忘把院子打扫得清洁利落。遇有伙计倒不开手时,向喜就亲自拿起扫帚扫。他先用喷壶把院子喷湿,待水迹渗入土中,院子尚潮时,才拿扫帚扫。这样,院子不起土,还分外显出些生气。

  今天厂里无人,两个伙计到西关拉粪去了,另一个刚刚出门去买面。院中只向喜一人。他把院子喷了一遍水,便走到他的萝卜地,察看他的灯笼红萝卜。六月本不是种萝卜的季节,种萝卜应该在头伏以后——头伏萝卜二伏菜。可向喜想作些新的试验。早年他在笨花家里种萝卜,种不成,是不懂底肥的重要。底肥就得上大粪干。那时他不懂粪干和生粪的区别,只让群山多上生粪,结果生粪就烧死了萝卜。粪干有劲,但性质柔和。那年他在保定家里种萝卜,从西关买过粪干施肥。还不知结果时,他又匆匆离开保定回到了兆州。后来,二太太顺容来信说,他的萝卜被日本人修停车场给铲了。现在正值六月天,种萝卜仅是个试验吧。向喜已经发现萝卜缨子长得太旺,这又是个不好的征兆。

  向喜正在看萝卜,有个人从天而降似的降落在他的萝卜地里。这人中等个儿,肤色油黑,脸上还打着彩;上身光着膀子,下身却穿着一条红绸子彩裤,脚上是一双黑洒鞋。这人一看见站在萝卜地里的向喜,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头点地的喊起了救命。向喜一看此人面貌、穿着奇特,心想这里必有缘故,便一把将他拉起来,二人来到码粪干的秫秸厦子里。

  向喜问来人:“你是何人?”

  来人说:“不瞒您说,您一看我带着妆,就知道我是个卖艺的。”

  向喜说:“你来自何处?”

  来人说:“我来自吴桥。”

  向喜说:“怨不得听你的口音有点熟。”向喜对吴桥口音是不生疏的,这口音提示着他继续向来人发问道:“你有什么武艺?”

  “我是个耍杂技的。”来人说。

  吴桥和杂技又使向喜不由得再问来人:“你搭的什么班?”

  来人说:“搭的玉鼎班,玉鼎杂技魔术团。”

  “这玉鼎班班主是何许人?”

  “班主名叫施玉蝉。”

  “施玉蝉现在何处?”向喜似在追问了。

  来人说:“刚才在大棚里,现在散了。我们闯下了大祸!”来人说着就要往粪干里钻。

  也就在这时,又一个人跳进了向喜的萝卜地,是个日本兵。

  秫秸厦子里的向喜和来人都看见了那个日本兵,向喜对眼前的事已经判断出了个大概。他一弯腰,连推带搡把来人藏在了粪干里。粪干像一堵墙挡住了来人。

  向喜不紧不慢地从厦子里走出来,拿起扫帚就要扫他的院子。日本兵用半生的中国话问向喜:“你的什么的干活?”

  向喜指了指满院子湿的和干的大粪。

  日本兵问:“那个人到哪里去了?”

  向喜假装糊涂地说:“我的人,拉粪去了。”他指了指停在院子里的一辆粪车。

  日本兵听懂了向喜的话,可他觉得向喜是在支应他,他突然对向喜横眉立目地吼道:“八格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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