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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甜,最初的咸(外一篇)(2)



    我在吃上非常随意,连别人嫌弃的旅行社团餐,都能吃得兴高采烈,连声称好。唯独在咸菜上,口味很刁,别人赞不绝口的,买来尝尝,总不由怅然:我吃到过更好的。

    但是再也吃不到了。

    盛宴不再的春节·2015回乡速记1

    从小到大,春节都是兵荒马乱的盛宴。

    爷爷有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家族一到春节,比平日还更加忙碌。初二所有人都回爷爷家,爷爷去世后,改为我们和婶婶家联合请客;初三到初七,轮流至一位姑姑家拜年,几十口人在这几天走马灯似的见面。拜年罢,中午家宴,吃完酒饭,留下成两桌麻将,打至天黑,再吃顿晚饭方才散去。午饭至少是两三桌,每桌几冷几热,几荤几素几个海碗,都有规格。若在我家,吃罢饭,得用澡盆洗碗。吃饭时座位不够,小孩只能站着吃。

    不知从哪年开始,家宴过时了,有人率先在饭店请客。勤劳简朴一辈逐渐变老,年轻人不再有耐心整治出几十口人吃的。手头的宽裕也使社会分工得以推行。一个家庭主妇或主夫不必然是一位大厨,在家洗一澡盆碗碟的行为不再代表勤劳简朴,而被视为抠门。渐渐地,所有春节聚餐都改在饭店。又因为春节放假,只有不需要大厨的火锅店还开着,好几年中,每年春节从大年二十九一直到初七,每天都在吃各种火锅。

    如今,表兄弟表姊妹们纷纷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关系,不能从初二到初七都用来家族聚会。从前年始,有人提议,能否改改传统,不再组织大饭局,自由组合。在家族中平素温和的父亲拒绝该提议。今年旧事重提,方案是每个家庭凑钱,初二给奶奶上坟、初八为爷爷上坟后分别一聚,其他时间自由组合。大家没有响应也没有反对。初二,上完坟,老规矩,我们和婶婶家联合请客。初三,直到中午,仍然没有一位姑姑发出饭局通知。新规矩在不知不觉中已推行。盛宴不再,这个春节,过得十分安静。

    我回忆起从前的春节家宴,男人跟男人说话,喝酒抽烟行酒令。女人们聊天,互相瞅着对方又穿了件什么新衣裳。孩子们一起玩花炮。这样的聚会自有其仪式感。再说从前的礼物:比如元宵节,就到隔壁做了一辈子元宵的小铺里买几包元宵,白色的汤圆圆滚滚地垒成矩形,麻黄色牛皮纸包好,顶端衬一张长方形朱红色的纸,以细麻绳扎好。一包称为一封,包两封拎在手里,是有美感的一份礼物。春节的礼物还可以到点心铺挑些“馃子”,多为各种蜜饯、糖渍点心,也是如上包装。糖渍点心是油炸面点,小小的,空心的里面一壳琥珀色糖油,外头一层白色糖霜。糖油从黄纸里微微沁出来,氤出图案,带着令人兴奋的甜蜜。“馃子”这种叫法在别处不大听到,后在《红楼梦》中看到,十分亲切。再查资料,它在宋代文人笔记中也曾频频出现,原是古语沿用至今。随着爷爷的逝去,“馃子”连同小时候吃到的糖渍点心也都逐渐远去。如今的拜年,都是姑姑们的孩子,啪啪拍门,礼物范围有整箱白酒、整箱杏仁露、一桶油加整箱伊利蒙牛纯牛奶等,进门寒暄两句就走,如同赶场。他们开着车一天就能串完所有的门。这正应了父亲的担心。作为家中长子,他仿佛有责任维持传统,春节冷落,手足少聚,他比谁都失落。

    而我尝试想象一个父母年迈,需我出面的春节,我想象不出来。妈妈说,从去年中秋节开始,都是年轻人串门了。但若让我去串门,我将无法完成任务。常年在外,春节聚会又都在饭店,大部分亲戚的家庭住址我都印象模糊。不仅如此,我也不记得去山上爷爷的坟地的路。这令人难受。我可以自主自己的生活,在父母的生活中,我却如此无用。或许它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年只回一次家的游子,对故乡的逐渐陌生和丧失把握。

    这次回家,最大的变化其实是父亲。在雷打不动的七点钟,他竟然没看《新闻联播》,而是停留在凤凰新闻台,我还以为他会是《新闻联播》最后一批忠实观众;从不关心美剧的他,会告诉我“《纸牌屋》又出新一季了”,他偶尔也看几集。这一切“意识形态”上的改变得益于网络和联网电视机。看电影从来没有这么方便过,新闻热点美剧英剧随便选。如今出一件事,父亲会问我“网上怎么说”,或自己上网上看评论。但他还坚持收看天气预报,虽然他的手机一打开就是当下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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