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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帖

2013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故乡帖

    钱红莉

    引子

    近几年,我的大娘、二娘和堂房的一个奶奶以及村里许多熟人,陆陆续续都殉于同一种病——食道癌。还有我的小姑奶奶(与我外公同母异父),因发现得早,及时做了手术,尚且保住了命。

    两年前的一天,突然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说我的小姨夫已经来合肥治病。冒着酷暑赶到省立医院,在杂乱的人群里,一眼就看见小姨和小姨夫。为了平息情绪,我去买矿泉水给他们。表弟将我拉到一个角落说:都中晚期了,他们不知道。

    又是食道癌。

    小姨不识字,那几日,她满眼含泪,锲而不舍地追着我探求真相。我一次次斩钉截铁地给予否定。但我觉着,欺骗她实在残忍,更让她陷入绝望的泥潭——与其在猜测里煎熬恐惧,不如直面真相来得解脱。

    后来,真相被他们一点点获悉,历经手术,化疗等繁琐而磨人的步骤,算是暂时太平下来。

    直觉告诉我,是老家的水质出了问题。

    临走时,无非叮嘱他们不要再喝自来水,尽量饮用井水。

    无论我大娘的村庄,还是小姨夫的学校,饮用的自来水都统一来源于一个有着美丽名字的湖泊——白荡湖。这个曾经在童年给过我无限幻想的湖泊,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呢?

    自从小姨夫遭此厄运,有那么几日,我反复盘忖着,怎样给我们那里的县长写一封信,无非表达一点小愿望,让他治理一下麾下的白荡湖。后来,我终究知难而退——这种给地方政府第一把手写信的想法天真又白痴。一个大湖的被污染,或许只要几个月时间,但治理起来,十年的时间都不一定够。

    自外婆离世,那个叫“故乡”的地方,我一次也没回去过,十五六年了。今年清明前夕,打电话给定居芜湖的舅舅,想跟他一起回去给外婆修坟。听小姨说,外婆的坟地势低凹,快要被雨水冲洗平了。电话那头的高中毕业的舅舅一点也不热心,他说:今年闰年,不易修坟。当然,无须仰仗他的回去与否,我们直接开车回去即是。最终,这个想法还是被我爸的一席话给取消了:你一个外孙女凭的哪门子给外婆修坟?!在乡下,修坟都是儿子做的事情。我爸的意思是,这会激怒舅舅。

    至此,我又失去了一次回乡的机会。

    遇到晴天,站在外婆家门口,就能望见烟波浩渺的白荡湖——湖上帆影点点。童年时期,让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着外婆去她娘家,行走在少丰圩的田埂上,再翻过一座高高的圩埂,就能望见方家山了。我的小舅奶奶家就在方家山。去异地做客的情景,像凌晨的露水湿了裤管,永远那么光鲜,它将铭刻在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心坎,直至成年,喜悦感丝毫不曾减退,回忆起来比蜜还甜,比爱情还长久。

    每到秋天,天阔,云淡,这个时候,人不自觉地会望远怀乡。我一边复习唐诗,一边在唐诗里顺带回忆故乡,那个我生长了15年半的地方。

    比如我们钱家祖那个村子,背西朝东,前面有一口池塘,鸭啊鹅啊整天在里面凫凫捣捣,遇到夏天,池塘干涸,泥里总是冒泡泡,双手对称着插下去,就会捞上来一条肥大的黄泥鳅。池塘边缘就是稻田,稻田前面有一条叫作干沟的小河日夜流淌,整年清澈明亮。我们的日常生活都发生在干沟里,流水哗哗中,洗衣,淘米,洗菜,挑水;夏天游泳,男孩子从高耸的石桥上一头砸下,河面冒几串泡,又游向远处……皖南地貌特有的湖泊纵横,让一代又一代人受惠于此。那些年,我和我妈妈生活其中,就是这么安宁地过来的。

    海子诗云:亲人们哪,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清贫的生活,宁静而不杂乱,让人感怀。

    记忆的馒头

    每天陪孩子午睡,听着他的鼻息均匀,就松一口大气,再和衣把自己放平,大睁着眼睛东想西想。一点半左右,大姐来接班继续看护孩子,换我去上班。最近特别想去乡下看看,尤其今天的想法相当强烈,恨不得旷工直接搭车走。

    好多年没见过收割后的稻田了。褐灰色的稻桩戳在田里,远远地望,像大部队入定,一起闭目参禅——什么叫解甲归田,看看乡下收割后的稻田就明白些。初长的小麦拱着地皮,蚕豆苗在寒风里瑟瑟招展;小河里的残荷,一幅一幅的水墨铺过去,无须装裱,非常有格的小品,适合拿回挂家里。一两声狗吠,老母鸡下完蛋后的咯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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