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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很美(第十一章)(2)



  摸我干嘛?

  摸你长没长尾巴。方枪枪公然说。扭着屁股走过去,又摸了把张宁生。

  张宁生大叫:有人耍流氓啦。

  高晋一溜小跑撵上正要对高洋下手的方枪枪,照他屁股蛋子就是一巴掌,这一脆响使得男孩们发现了身体的另一妙处,一时间,男更衣室里像很多小口径步枪在射击,僻啪之声不绝于耳。在这混乱的场合中,方枪枪的屁股上被打上很多手印子,像穿了一条红裤衩。

  李阿姨从里间更衣室出来,大声制止男孩们的胡闹,命令他们都进浴室。她穿了一件大背心和一条没膝大裤极,胸前那一对大xx子触目惊心。她把男孩们都赶进位于第二间浴室的那口大汤锅内,自己像只锅盖立在锅沿儿上,手指大家喝道:都低下头,谁也不许拾眼睛,互相监督——你,你,还有你。

  烫蔼—男孩们发自内心地呻吟叫唤,很多人的眼睛不老实地瞟来瞟去。

  女孩子们像惊弓之鸟或漏网之鱼一组组三五成群跑过去,钻进最里面的浴室。

  她们大都用窄窄的毛巾围住自己的胯部跑过去便露出屁股。这种遮挡在和她们朝夕相处、坐卧不避的男孩看来有点故作姿态,就像参加追悼会,平时可以面对的熟人现在都要低下头,也使湿漉漉、到处充满水响的澡堂忽然变得不同寻常,弥漫着极其暖昧、针对性别的下流气氛。她们刻意掩饰的是什么?一定有人教导她们有些东西不能给男孩看,这个教导者想必是个白痴,因为谁都知道那前面什么也没有。或者那是她们的一个游戏,对男孩的一种模仿类似汪苦海对她们的模仿。

  方枪枪坐在热水里,一眼一眼看着经过前方的女孩子的屁股,心想这些与男孩没其它区别的屁股上也看不出什么好和特别之处。总浸泡在热水中使他十分不耐烦,真实的念头是:不要看了,我今天看的屁股够多的了。但仍忍不住一次次抬头,像是得了强迫症,连自己也感到沮丧和厌恶。

  陈南燕从他眼前跑过去,这是他有所期待的一个目标。那只屁股瘦小结实,有两个凹陷像一对酒窝,在跑动时也纹丝不颤,分得很开,像两条大腿更浑圆粗壮的顶轴。

  我没发现他当时有什么思想活动,满池热水已经把他的身体泡得十分麻痹,脑子也昏昏沉沉,即便有所感触大概也被瘫气般捂脸斥鼻的热浪冲淡了。我想他觉得这是个相当好看的屁股,非同一般,因为他记住了,像摄像机把这一画面记录在磁带上,只要他愿意就能将其一遍遍重放如同陈南燕刚跑过去。这是一个冷冷的印象,或者说是一个纯洁的烙樱假使说日后这一印象在他心目中有了一些淫秽的味道,并引发了什么,在当时至多也只算是被狂犬病狗咬了一日,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症状。

  一柱热水滋到他脸上,方枪枪扭头一看,张宁生高晋一干人挤在一起看着他嗤嗤笑。

  真无聊。他獭懒地想。

  方枪枪会写自己名字了。一笔一划歪歪扭扭,但写出来心里总是痛快,知道这三个字就是自己,一想起自己,不是那张圆脸而是这三个字。这种简化有时还会产生错觉,以为又出现了第三个人——在自己笔下。

  大一班的孩子明年就要上学了,阿姨提前给他们上一些小学一年级的课,教他们认汉字掌握1十1=2这种复杂的计算方式。有时下雨,不能出去玩,我们大二班的孩子也跟着蹭听几节大一班的课,赶上什么是什么,这就全凭各人造化了,有心的孩子可以由此早熟。

  我照猫画虎学会了很多平时常说的话怎么写:桌子、椅子、吃饭、劳动什么的。还有一些蛮抽象的字眼:社会主义、共产党、国家、革命,因为总听,习以为常,也当作有实物形状的名词不假思索地认识了。写的时候脑中一概浮现出一尊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影,以为这都是关于这男人的不同称呼。

  知识的大门这就等于向我们开了条缝,新词汇瀑布般倾泻在我们这些孩子头上,从黑板、书、歌、阿姨和大孩子的嘴里一进而出。那是一个神奇的过程,纷纷扬扬的世界被笔划繁复的文字重组,每一件形象分明的物体都有一个单线条的缩写,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念头都有命名,一提便知。那时我才知自己有多渺小,在人类活动中所占的份额之少,一些词完全与我无关,写出来望而生畏,每个字都认识,联在一起不明就里。有这个词存在,必是有那么一种行为。特别是一些动词,所指一定在每个人的能力内,为什么对我们来说那么陌生,我们到底还能干什么?这激起了我们极大的好奇心。

  我们会唱的第一首长歌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那首歌,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通篇宣读11条军纪,一句废话没有,完了就完了。据说这是毛主席当年为改造红军战士煞费苦心想出的高招:谱成流行歌曲。

  李阿姨最爱听我们唱这首歌,一旦有人违反了纪律,她就让我们全体唱这首歌,违者锥心,闻者足戒,一副药治百家玻这首歌很好听,曲调简单,歌词易懂,这不许那不许跟不论我们小孩干的事区别不大。只有一条,我们都没干过,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意思,所用动词十分抽象,第七条。

  每当我们唱到“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时,都把重音落在“调戏”这词上,边唱边用眼睛互相询问,意味深长地点头,微笑,都有点不好意思。很多女孩红了脸低下头,男孩也像自己真干了什么坏事似的,一种内疚油然而起。

  唱完这歌,我们就怀着强烈的求知欲,坐在一起对这“第七条”东猜西猜。

  我认定这是个单一的明确行为,像摔一跤、打一嘴巴那么只能用一个动作完成。这就很难猜了。打一下不对,骂一下也不对,这都有其它条规定了。抱一下呢——我问大家。

  也不像。高洋说。必须妇女还得不高兴。你妈妈是妇女,你抱她一下,她挺高兴。

  那撞一下呢?张燕生问,不打光撞。

  大概吧。高洋是我们大二班里学问最大的,已经认了700多字了,都能看报了,什么都懂,我们有问题问他,全有答案。我们也都情他,既然他说是,那八九不离十就是走走,调戏妇女去。我们很兴奋地去找正在扔沙包的女孩,一个推一个往她们身上撞。

  女孩们齐声骂我们讨厌。我仍很得意,果然她们不高兴。对她们说:我们调戏你们呢。

  杨丹号召女孩们:他们调戏咱们,咱们也调戏他们,于是女孩们也成群结伙地冲过来撞我们。我们男一行女一行靠在墙上互相撞,彼此调戏、十分带劲,乐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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