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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十二封“信”

妈妈的十二封“信”


 
  “此刻,你身边有酒吗?如果有,那就好好坐下来,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旭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重庆。
 
  2015年,旭子在上海。江南烟雨勾人情丝,他的艺术家老师突发奇想,想要做一次横贯中国东西的“特殊”音乐采风——从上海到新疆阿勒泰,全程4300多公里,不带任何现代通信工具,随身带的仅有基本的录音和摄影设备。老师的原话是:“这是一次传统文化对现代科技的挑战。”
 
  旭子自是欣然随行,毕竟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次艰难而又珍贵的挑战。他兴致勃勃地收拾行装,制订路线,直到进入火车站候车大厅,才想起要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可是手机已经被扔在上海的老师家了,他只好用公共电话拨通了妈妈的手机。
 
  我对旭子的父母一直知之甚少,只知道他爸爸是教育工作者,妈妈是医生,也许是父母受教育程度比较高的缘故,旭子一直处于放养状态,只要他不为非作歹,父母从不过多干涉。我几乎未见过他与父母联系,好像他从离家读书开始,就一个人自由惯了。只有每年春节的时候,他才会回一次家。
 
  但这次毕竟不同寻常,可能会有大半年的时间与外界“失联”,他还是要提前和父母说一声。电话那一头的母亲和以往任何一次通话时一样平静,只是在旭子讲述的间歇插进几个淡淡的“嗯”,最后,她在旭子即将挂电话的时候才说:“你每到一个停留比较久的地方,可不可以给家里打一个电话?不用经常打来,想起来时,打一个就好。”
 
  旭子听得出母亲平静背后的担忧,他无法拒绝,点头说“好”。
 
  然后,他背上行囊出发。从上海,沿长江西行过荆楚大地到达重庆,然后一路向北,翻过秦岭,越过黄河,沿河西走廊踏上丝绸之路,经敦煌过玉门关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越过天山,进入准噶尔盆地,一直到阿尔泰山脚的边境城市阿勒泰。
 
  每到一座城市整顿休息时,旭子都会如约给母亲打电话。“妈,我到重庆了。”“妈,我在西安。”“到兰州了。”“在乌鲁木齐,刚下车。”“到阿勒泰了,快回家了。”……他给母亲打了十几个电话,有时兴奋,有时匆忙,有时疲惫,但母亲总是淡淡地“嗯”一声,随意地打听打听他的食宿,不动声色。
 
  这是故事的前半段,历时9个月的旅程,跨越中国近10个省市,老师和旭子用异乎寻常的毅力创造了一次奇迹。在这个奇迹面前,有关母亲的那部分记忆是那么渺小,几乎不存在。
 
  故事的后半段发生时,已经是2016年4月。因为一点小小的天灾,2016年的春节旭子没能回家,想着爸爸的生日正好在中秋,干脆就等到中秋节再回去好了。于是我们约了五一一起去重庆,谁知道我前脚刚刚订了票,这兔崽子后脚接了一个电话,转身跑了。
 
  来这个电话的不是别人,是旭子的爸爸。旭子的妈妈心脏病犯了,医院会诊后提出做搭桥手术,手术存在风险,要征求家属意见。签字笔放到旭子爸爸面前的时候,他忽然犹豫了,拿起又放下。他抬头对医生说:“你等我打一个电话,毕竟她做事不听我的,我得听听另外一个人怎么说。”
 
  作为与她相濡以沫几十年的丈夫,他深知妻子的心一直系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他半分也夺不回来,还不能争、不能抢。因为这个人,是他们的儿子。
 
  旭子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武汉,陪妈妈做完了手术。住院观察的几天里,有一天,爸爸单位临时有事,要旭子回家替妈妈拿换洗的衣服。十几年从不进父母房间的他,笨拙地翻箱倒柜,却无意间发现了妈妈的秘密。
 
  旭子发现了12个快递包裹,分别寄往全国12个不同的城市。按照时间顺序一字排开,正好可以拼出他去年的路线图,收件地址和电话都是他无意间透露给母亲的酒店客栈,收件人无一不是他的名字。
 
  他坐在地上,一一拆开包裹。母亲寄出的内容形形色色,有腊肉干、抗生素,还有冲锋衣。那个上午,他守着一地乱七八糟的什物,努力回想早已被抛诸脑后的与母亲的电话内容。
 
  “妈,我到重庆了。没感冒,就是这边下雨了,我有点咳嗽,没事。”
 
  “妈,我在西安。这边的羊肉孜然味太重了,我吃不惯。”
 
  “我到兰州了……嗯,温差大,晚上特别冷。”
 
  ……
 
  他一边回忆,一边想象着母亲如何不动声色地从他嘴里套出住宿信息,然后戴着老花镜上网查询地址和联系方式。
 
  他兴致勃勃地和老师开启了一场文化的朝圣之旅,却不知道母亲追在他的身后,用9个月的时间写下12封漫长的“信”。
 
  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母亲的“信”太短,短到没有起承转合,短到没有写抬头落款,短到只剩下两个字,一笔一画地被写在收件人栏里。
 
  可惜旭子行色匆匆,来不及收到这绵长的情意。母亲的快递一件件被寄出,又被一件件退回。
 
  镇江,查无此人,退回。
 
  重庆,查无此人,退回。
 
  西安,电话错误,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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