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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等你

我在春天等你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如果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尤其是在大都市里,那么任何关于家乡的点滴都会让你格外在意。它可能是你临出地铁时身后的一句乡音,也可能是小巷深处的一盘家乡美食,也许什么都不是,就像我那样,看到所有带“云”字的招牌都会愣那么一下。
 
  在北京有一家店,它并不隶属于我,甚至店员和老板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是,这家云南土特产商店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曾经有很长一段时期,我经常跑到那家店里去买云南昭通酱,然后用父母教我的手法调制出肉酱。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来,味道若是和昆明家里一样,我就会有一点小小的幸福感。那幸福太过微小,以至于我都不好意思和人分享,但它的确存在,也让我慢慢开始喜欢上这座城市。
 
  要融入大都市的生活并不容易,需要很多时间一点点打磨自己,打磨到头颈灵活,行动如风,打磨到看什么东西都带着司空见惯的漠然和老练,打磨到面皮上混合着矜持和疲惫,进而形成一种疏离,然后你就再也离不开这里了。在这之前,我还有很多时间用小火慢慢熬我的滇式肉酱,前提是那家小店还在。
 
  所以,我有一次在博客里写过这么一段话:
 
  如果你时常经过北京花园东路,请你帮忙看看位于高德大厦和图书馆咖啡之间的那家云南土特产品商店,然后告诉我它一切安好,还在卖着各种云南的山货,还有昭通酱、油鸡枞和油腐乳。那么,我就可以一直在厨房里做出自己喜欢的酱来,放在面条里,抹在馒头上,度过北京这漫长的冬天。
 
  今天,我突然在微信后台收到了一位读者的留言,他说:
 
  菜头,你说的在牡丹园东路上的那家土特产店还在,但开始和周黑鸭共用一店。我想,它肯定能撑过这个冬天。我在土特产商店对面的大厦上班,今年我们公司业绩不好,整个部门被裁撤……以后我不能够常看到它了。最后再跟你报告一次:它还好,应该能撑过这个寒冬。
 
  我突然意识到,一年将尽。每到年关之际,许多公司会裁撤人员,补充新人,在上一个财年之内解决问题,这样就可以节省一笔不菲的红包。每一个冬天都同样寒冷,但是对于那些失去职位的人来说,他们在经历一个更加严酷的凛冬。
 
  对此,我们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三里屯,也就习惯了唐家岭;习惯了798,也就习惯了圆明园;习惯了这座城市的包容,也就习惯了它的冷酷。而对于我来说,我非常感念这位陌生人,我们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却愿意为我默默守望着那家根本不属于我的店。我们彼此并不相爱,也不仇恨,甚至也说不上是喜欢,那些情感都太重了,重到这繁华的都市根本承载不了。我们之间足够遥远,遥远到足够安全,但是,我们又能够在一家小店的玻璃橱窗上看到对方的面孔,知道对方就在这座城市的什么角落里,那家店就是我们存在的证明。而这证据又极轻,轻到瞬间就可能消失不见,失落在这座城市的深处。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送上我的祝福。陌生人,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今天是怎样的境遇、怎样的心情,无论你今天是想开口倾诉,还是缄默不语,我们之间始终存在着某种脆弱而遥远的联系。我们无须见面,但是彼此理解,甚至拥有某种无言的默契。我路过一千个街口,那里必然有你走过的足迹;你路过一万扇橱窗,其中一定有一扇我曾经张望。
 
  我们没有那样的运气,可以在昏暗的小酒吧对坐,细数着一年来身上留下的伤疤;也没有那样的时机,可以目睹对方的诸多挣扎和脆弱,看见对方如何跌倒在泥泞里,并试着努力站起来。我们只是时空交错里的陌生人,面对面走过也不可能相认的陌生人。
 
  在这个凛冬,我站在过街天桥上,看太阳如弹丸一样落下,却不知道应该对你说什么好。陌生人,我没有宽慰的话,那样的话从何说起;我没有安慰的手,那样的手没有肩头可以落下。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所经历的我也曾经抵达,我正承受的也许甚于你今天所遭遇的。可是,我还是想和你做一个约定,就像是守望那间小店一样的邀约:我在春天等你,希望你也能同样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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