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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橘色仍温柔

只是橘色仍温柔
 
浮在记忆与遗忘边缘的,总是琐事。
 
一天早晨,平凡得无话可说的夏日早晨,我照例将咖啡粉倒入咖啡壶内,将两片全麦土司放进烤箱,趁这空当,拿扫把将院里的落叶、坠花、飞沙拢一拢,然后牵出水管浇花。我习惯将塑料管末端捏扁,朝半空胡乱挥动,喷洒的水花如狂舞般,恣意地从高处落下,滋润了树叶,而后浇灌了土壤。忽然,在闪动的水花中,有一种细微得像小蚂蚁似的味觉在舌尖滑动,两三只似的,带了一点甜。我咂了咂,那味道忽隐忽现,仿佛走到记忆与遗忘的边界时,竟打起盹来。我努力地想,眼睛看着欢愉的水花不断洗涤一棵老桂树而不知移开水管。从厨房弥散出的咖啡香像个热心的路人,帮我攫住那味道。带了一点甜,也染了一点酸,然后,应该有滂沱的绿在天地间飞舞,点点霞色安静地泊靠在杳无人烟的高山上。
 
我因此忆起十三岁那年与三个好友到山上同学家造访的往事。
 
那是个晚秋与初冬会合的季节,我们穿着制服——长袖白衬衫、黑色百褶裙,沿狭仄的山路一路转弯,遇到陡峭处,还需压着膝头拱背而上。应该是唱着歌的,那个年纪的女孩,叽叽喳喳说完知心话,就会一起唱歌,齐唱或三部合唱,以少女纯净的声音。
 
日头像一只倦鸟,静静地穿过杂木树林,向西移动,黄昏薄薄地落着。我们看见她家了,一起喊,她的名字顿时荣华富贵起来,盈满山谷。
 
几间土角厝挨着山壁,屋旁两三行瘦高的槟榔树。她的父亲下山去了,母亲正在灶前煮饭,白蒙蒙的炊烟从烟囱冒出,自成一阵暖雾。她对我们的造访感到意外,因此,欣喜之余还鼓动了从未见过的热情,一扫在学校里沉默、腼腆甚至偏好孤独的形象。她说,去橘园走走。
 
顺屋前几步台阶而下,即是天宽地阔的树林,空气是橘味的,两只大狗不时穿梭其中,似乎想把橘子叫黄。她领我们走入橘林,在一棵早熟的橘树前停住,示意我们可以摘一个尝尝。我们三人虽赞赏橘子的色泽艳美,但谁也不曾伸出手,反而秉持那年代少女的谦让与矜持,不约而同转步离开那棵华丽的橘树。
 
我相信我们都在心里跟自己说:“橘子太美了,可以卖个好价钱啊!”
 
她跟着钻出林子,怀中捧着三个大橘子,脸上笑得饱饱的。
 
那天早晨,我首先想起的就是那个大橘子的美味,微酸、薄甜、汁丰,橘香清新得像一湾小溪。吃过无数椪柑、海梨及拳头大的粗皮土橘,吃了也就吃了,酸酸甜甜都是过往,不算数的。唯有那个橘子,仿佛橘汁还含在嘴里,尚未吞咽。也许,那是胃的初恋吧,才会使我毫无缘由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夏日早晨忆起它的滋味。
 
她送我们一程,两只大狗也护随着。下山的路走来如腾云驾雾,应该也是唱着歌的。我想,四个人的话就一定会四部合唱“我几时能再回到卡布利,再回到卡布利来看你”,也有可能转到“门前一道清流”那首咏怀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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