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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相逢在黄昏的海上

你我相逢在黄昏的海上

 
   如果,和一个人第3次相逢,恰好在黄昏,又在海上。
 
  这样的开头,读起来也许有点浪漫。然而,我想说的,比浪漫要淡一些,但在某个层面上,却又深一些。
 
  那一天,是在游轮上。船在离岸不远处停泊着,大部分乘客都上岸去玩了。我们选择留在船上,享受心情的晃荡,一下子就晃到了黄昏。正在甲板上聊着,上岸的人已三三两两地陆续回来,从我们面前经过,走回船舱。
 
  忽然,有位女士停了下来,叫出我的名字。
 
  那位女士有点兴奋,她和身旁的丈夫,还有一位手抱幼儿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说道:“又遇见你们了。还记得吗?多峇湖?”
 
  经她这么一说,我们马上认出来了。25年前,我们和几个朋友一起到印尼多峇湖去玩,恰好与这对夫妇同团。他们当时才结婚没多久,一路上大家聊得很开心,旅行结束时,我们都说希望有机会再相见,但后来却再没有见到过。
 
  没有约定的,反而会重逢。
 
  3年前,我们到香港去,住宿于尖沙咀某饭店。退房那天,站在酒店大门正要出发往机场去时,有人认出了我,兴奋地叫出我的名字——正是那对夫妇。原来他们也住在同一家酒店,而且他们在新加坡的住处也离我们家不是很远。那么多年了,都没有在国内相见。那一天,如果我们早一刻或晚一刻走出那家酒店的大门,也未必能重逢。
 
  “你们好像没什么变化。”3年前,以及在海上相遇的眼前,那位女士都这么说。海风很大,吹过来有咸咸的味道。我咀嚼着这第3次相逢——依然是在国外,这次还是在海上——我真的觉得,在巧合或缘分之余,还蕴含着很多人生的滋味。
 
  怎么会没有改变呢?就连上一次相逢和这一次相逢的3年之间,中年夫妇的身份都已有所改变——年轻女子是他们的女儿,幼儿是他们的外孙。当年在多峇湖初晤的新婚伉俪,现在已经当了外公和外婆。
 
  在海上相逢,很自然地,令人想起徐志摩《偶然》中的句子:“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中学时期很喜欢徐志摩的诗,后来当了文艺青年,便嫌他的诗浅显。很多年后,重听那些被谱写进歌里的诗句,又感到不但耐听而且耐读,还可以吟唱出一些无关爱情的人生际会与况味。
 
  如果,和一个人第3次相逢,恰好是在黄昏,又在海上——而那个人,恰好是“自己”。这样的相逢,就比浪漫还深一些。
 
  我们都是在和别人的重逢中,看到自己的改变。我常对学生说,要留意“三”在中国文学里的微妙意义。譬如说,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短短的绝句,就是将人生浓缩成三个相见的场景。
 
  我珍惜所有“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的人们——我们都的确在人生与岁月里或远或近地交会。正是这种“若没遇见也不会时时想起”的关系,提醒了我们:自己并不重要,但同时,自己也很珍贵。
 
  “你我相逢在黄昏的海上”,我带着祝福,在心里说了这句话——对那位女士和她的家人,也对自己这么说。原来诗句里的“你我”也可以是:“你就是我”。
 
  写完这篇文章,这个系列的文章就还剩最后一篇了。若有下一个系列,到时相逢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下一个“自己”呢?
 
  记得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过,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我记得那个画面:老虎和少年在大海的孤舟上静静张望着天边的彩霞。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有人说,老虎就是少年的投影。绚丽的彩霞中,静静的感悟,比浪漫还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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