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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乡与蛋白酶(2)

 
  好,转回来说美国西部蛮荒之地的这家“金龙大酒店”。我推门进去,站柜的一个妇人迎上来,笑容标准,以英语开口:“几位?”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从她肩上望过去,座位上都是牛仔的后代,我对他们毫无成见,只是,“您这里是中国餐馆吗”?
 
  “当然,我们这里请的是真正的波兰师傅。”
 
  在回洛杉矶的路上我都在骂自己挑剔。波兰师傅怎么了?波兰师傅也是师傅。我又想起来贵州小镇上的一家小饭馆,进去,师傅迎出来:“你炒还是我炒?”中国人谁不会自己炒两个菜?“我炒。”
 
  所有作料都在灶台上,拣拣菜,抓抓码,叮当五四,两菜一汤,吃得头上冒汗。师傅蹲在门口抽烟,看街上的女人走路,蒜瓣儿一样的屁股扭过来扭过去。
 
  所以思乡这个东西,就是思饮食,思饮食的过程,思饮食的气氛。为什么会思这些?因为蛋白酶在作怪。
 
  与我体内的蛋白酶相反,我因为十多岁离开北京,去的又多是语言不通的地方,所以我在文化上没有太多“蛋白酶”的问题。在内蒙古、云南,没有人问过我:“离开北京的根以后,你怎么办?你感觉如何?你会有什么新的计划?”现在倒是常常被问道:“离开你的根以后,你怎么办?你感觉如何?你适应吗?”我的根?还不是这里扎一下,那里扎一下,早就是老盲流了,或者用个更朴素的词,是个老“流氓”了。
 
  你如果尽早地接触到不同的文化,你就不太会大惊小怪。不过我总觉得,文化可能也有它的“蛋白酶”,比如母语,制约着我这个老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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