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梦，玻璃心

　　1994年，从罗本岛获释的纳尔逊?曼德拉成为南非第一个民主当选的总统。5月10日，在全世界瞩目的就职典礼上，76岁的曼德拉朗诵了一首名叫《尼昂加死去的孩子》的诗，读着读着，他的声音变得哽咽，泪水浸满这位被誉为“世界上拥有最强大心灵的人”。读完全诗，曼德拉环顾全场，缓缓地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喜欢的诗。”这首感人肺腑的诗就在那一天在全球直播中传遍全世界，广受赞誉。但是，这首诗的作者英格丽琼蔻却永远听不到这样的褒奖，她已经长眠于蔚蓝的海水中。

 

　　英格丽琼蔻从小和离婚的母亲同住。母亲不爱说话，英格丽琼蔻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单的孩子”，没有体会过家的感觉，也没有过一个完整的家。10岁那年，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英格丽琼蔻只好和妹妹搬到了父亲家。她多渴望父亲的一句认同，一声鼓励，哪怕是一次，但父亲的微笑就像是一件昂贵的奢侈品，离她好远、好远。她开始写诗，一方面是因为她对痛苦的感受异于常人，敏感不安，极度的敏感和放大的不安。另一方面，这个天真的女孩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和父亲沟通。写诗，文字成了她感情的出口，她说不出的情感，她对世界的爱与欲望，在一行一行短句里，是她蓬勃跳跃的生命，有一只俏丽神秘的黑蝴蝶轻舞飞扬。当她满怀期待把诗作递给父亲，想不到父亲看到一半就撕掉了，然后丢进了炉膛，转身离去。那一刻，化作灰烬的不只是诗作手稿，更是父女间的亲情和内心弥漫的希望。她选择了逃离，脾气变得古怪，喜欢一个人去海滩，结婚也是为了逃离父亲，在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就有了孩子。

 

　　英格丽琼蔻自己是白人，身处南非,到处都是白人对黑人的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她认为世界应该是开放、包容的，而社会应该是和谐、文明的。她曾经无比推崇远方的欧洲。但后来她有机会亲自到了欧洲之后,先期逃离到法国巴黎的黑人作家尼克西却眼含热泪、一字一顿对她说：“欧洲，只可能是欧洲人的天堂，永远不是非洲人的家。”万分失望的英格丽琼蔻回到了南非。回来没几天，就发生了大街上白人警察射杀弱小的黑人小孩这样一样骇人事件，英格丽琼蔻不安、不忍、悲愤、哀叹，眼中流泪，心中流血。整整三天三夜没睡，她创作了诗作《尼昂加死去的孩子》。在这首作品中，英格丽琼蔻反复诉说被射杀的孩子没有死去。她用诗句将暴行钉在历史的耻辱架上，她获得了民众的支持，却激怒了父亲，父亲是顽固的保守派、扼杀天才的侩子手。时任政府审查部门部长的父亲，正准备起草限制文学艺术出版尺度的审查法案。英格丽琼蔻不满自己和朋友们的创作自由遭受打压，因而放言大肆抨击，使父女关系降到了冰点，父亲在盛怒之下，甚至决定跟她断绝父女关系。雪上加霜的是，任职南非旧政府的丈夫就像是父亲的影子，也不由分说地嘲笑她、冷落她。

 

　　一次偶遇，被现实压得透不过气的英格丽琼蔻邂逅了另一段爱情。她在海边戏水时竟遭逢溺水，幸运被同在海滩上的小说家杰克救起一命。英格丽琼蔻向来很喜爱杰克的文采，这次救命之遇也使她对他从仰慕变成了爱慕。爱如潮水将她包裹，她变得不管不顾，毅然决定离开早已日久情疏的丈夫，带着女儿、搬去与已有家室的杰克同住，她天真地以为上帝为自己打开了另一扇窗，可以将昔日的阴霾散尽，可以找到情感的归宿。就像爆发的火山一般，她无比热烈地将内心情感化作文字抒发，并着手准备个人新一部诗集的出版……可惜的是，坎坷悲惨的成长经历使她的性情任性、放荡、自虐、自残、自私，使已婚的杰克对两人的关系持有疑虑，始终不愿给予承诺。也许这个男人的内心，只看重男女间的欢愉，而无视承诺与责任的分量。就在这个时候，在情感的天平上下摇摆的英格丽琼蔻发现自己怀了杰克的小孩。病困交集的英格丽琼蔻，什么都没有，包括一张纸，一支笔，她用手指在玻璃上写诗，体力不支晕倒。她向杰克求助，无果；她转而求助父亲，没有回音。两个在她生命中无比重要的男人，关键时刻竟扮演了“躲猫猫”的角色，将一座黑暗、压抑的牢笼罩在英格丽琼蔻的头中，任其自生自灭，就像对待一棵卑微的草芥。

 

　　就像是现实世界的一个透明人，被人无视。刚堕完胎的英格丽琼蔻内心就像一颗摔在水泥地上的玻璃弹球，残缺不堪、五零八落。她变得更加歇斯底里，却没有对象去宣泄，没有心灵地带去缓冲负性情感。她觉得，于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告别，和这个世界告别，永远。

 

　　伤不起，真的伤不起，这样一个曾经在绝望深渊里赞扬希望、在遭遇死亡时展现生命美好、心灵丰盈的女人，当亲情和爱情都随风而逝，终于，无奈地选择了投身大海，将32岁的年轻生命化作广阔大海的一朵浪花，决决然，戚戚然。诗人的寂寞总会伴着海水蒸发，诗人的爱情被一浪一浪掩埋 。留给这个世界的，是一个7岁的女儿及诸多感人作品，其中最负盛名的即为诗集《黑蝶漫舞》。

 

　　2011年，荷兰女导演宝拉凡德奥斯特将英格丽琼蔻的多舛人生传奇经历拍成电影《黑蝶漫舞》。影片中英格丽琼蔻不断寻找寻找心灵的故园，不断寻找寻找爱情的彼岸，不断地追求一颗自由的灵魂。影后卡莉丝凡荷登将容貌美丽、才华横溢、情欲澎湃、至情至性、自由豪放、歇斯底里的英格丽琼蔻饰演得活灵活现。该片荣获意大利陶尔米纳电影节观众票选最佳影片，女主角也斩获纽约翠贝卡影展最佳女主角大奖。斯人已逝，若地下有心，会不会多一丝欣慰。

 

　　“每一只蝴蝶从前都是一朵花的灵魂，在花丛中飞舞是在寻找前生的自己。”看完电影《黑蝶漫舞》，泪眼朦胧的我仿佛看到自己眼前飞舞着一只蝴蝶，怀有一个美丽的梦想，却有一颗玻璃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