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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隶的母亲(2)


  “妈妈那里去呢?庙里么?”
  “不是,三十里路外,一家姓李的。”
  “我也去。”
  “宝宝去不得的。”
  “呃!”孩子反抗地,又吸着并不多的奶。
  “你跟爸爸在家里,爸爸会照料宝宝的:同宝宝睡,也带宝宝玩,你听爸爸底话好了。过三年……”
  她没有说完,孩子要哭似地说:
  “爸爸要打我的!”
  “爸爸不再打你了,”同时用她底左手抚摸着孩子底右额,在这上,有他父亲在杀死他刚生下的妹妹后第三天,用锄柄敲他,肿起而又平复了的伤痕。她似要还想对孩子说话,她底丈夫踏进门了。他走到她底面前,一只手放在袋里,掏取着什么,一边说:
  “钱已经拿来七十元了。还有三十元要等你到了后十天付。”
  停了一息说:“也答应轿子来接。”
  又停了一息:“也答应轿夫一早吃好早饭来。”
  这样,他离开了她,又向门外走出去了。
  这一晚,她和她底丈夫都没有吃晚饭。
  第二天,春雨竟滴滴淅淅地落着。
  轿是一早就到了。可是这妇人,她却一夜不曾睡。她先将春宝底几件破衣服都修补好;春将完了,夏将到了,可是她,连孩子冬天用的破烂棉袄都拿出来,移交给他底父亲――实在,他已经在床上睡去了。以后,她坐在他底旁边,想对他说几句话,可是长夜是迟延着过去,她底话一句也说不出。而且,她大着胆向他叫了几声,发了几个听不清楚的声音,声音在他底耳外,她也就睡下不说了。
  等她朦朦胧胧地刚离开思索将要睡去,春宝醒了,他就推叫他底母亲,要起来。以后当她给他穿衣服的时后。向他说:
  “宝宝好好地在家里,不要哭,免得你爸爸打你。以后妈妈常买糖果来,买给宝宝吃,宝宝不要哭。”
  而小孩子竟不知道悲哀是什么一回事,张大口子“唉,唉,”地唱起来了。
  她在他底唇边吻了一吻,又说:
  “不要唱,你爸爸被你唱醒了。”
  轿夫坐在门首的板凳上,抽着旱烟,说着他们自己要听的话。一息,邻村的沈家婆也赶到了。一个老妇人,熟悉世故的媒婆,一进门,就拍拍她身上的雨点,向他们说:
  “下雨了,下雨了,这是你们家里此后会有滋长的预兆。”
  老妇人忙碌似地在屋内旋了几个圈,对孩子底父亲说了几句话,意思是讨酬报。因为这件契约之能订的如此顺利而合算,实在是她底力量。
  “说实在话,春宝底爸呀,再加五十元,那老头子可以买一房妾了。”她说。
  于是又转向催促她――妇人却抱着春宝,这时坐着不动。老妇人声音很高地:
  “轿夫要赶到他们家里吃中饭的,你快些预备走呀!”
  可是妇人向她瞧了一瞧,似乎说:
  “我实在不愿离开呢!让我饿死在这里罢!”
  声音是在她底喉下,可是媒婆懂得了,走近到她前面,迷迷地向她笑说:“你真是一个不懂事的丫头,黄胖还有什么东西给你呢?那边真是一份有吃有剩的人家,两百多亩田,经济很宽裕,房子是自己底,也雇着长工养着牛。大娘底性子是极好的,对人非常客气,每次看见人总给人一些吃的东西。那老头子――实在并不老,脸是很白白的,也没有留胡子,因为读了书,背有些偻偻的,斯文的模样。可是也不必多说,你一走下轿就看见的,我是一个从不说谎的媒婆。”
  妇人拭一拭泪,极轻地:
  “春宝……我怎么能抛开他呢!”
  “不用想到春宝了。”老妇人一手放在她底肩上,脸凑近她和春宝。“有五岁了,古人说:‘三周四岁离娘身,’可以离开你了。只要你肚子争气些,到那边,也养下一二个来,万事都好了。”
  轿夫也在门首催起身了,他们噜苏着说:
  “又不是新娘子,啼啼哭哭的。”
  这样,老妇人将春宝从她底怀里拉去,一边说:
  “春宝让我带去罢。”
  小小的孩子也哭了,手脚乱舞的,可是老妇人终于给他拉到小门外去。当妇人走进轿门的时候,向他们说:
  “带进屋里来罢,外边有雨呢。”
  她底丈夫用手支着头坐着,一动没有动,而且也没有话。
  两村的相隔有三十里路,可是轿夫的第二次将轿子放下肩,就到了。春天的细雨,从轿子底布蓬里飘进,吹湿了她底衣衫。一个脸孔肥肥的,两眼很有心计的约摸五十四五岁的老妇人来迎她,她想:这当然是大娘了。可是只向她满面羞涩地看一看,并没有叫。她很亲昵似的将她牵上阶沿,一个长长的瘦瘦的而面孔圆细的男子就从房里走出来。他向新来的少妇,仔细地瞧了瞧,堆出满脸的笑容来,向她问:
  “这么早就到了么?可是打湿你底衣裳了。”
  而那位老妇人,却简直没有顾到他底说话,也向她问:
  “还有什么在轿里么?”
  “没有什么了。”少妇答。
  几位邻舍的妇人站在大门外,探头张望的;可是她们走进屋里面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为什么,她底心老是挂念着她底旧的家,掉不下她的春宝。这是真实而明显的,她应庆祝这将开始的三年的生活――这个家庭,和她所典给他的丈夫,都比曾经过去的要好,秀才确是一个温良和善的人,讲话是那么地低声,连大娘,实在也是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妇人,她底态度之殷勤,和滔滔的一席话:说她和她丈夫底过去的生活之经过,从美满而票亮的结婚生活起,一直到现在,中间的三十年。她曾做过一次的产,十五六年以前了,养下一个男孩子,据她说,是一个极美丽又极聪明的婴儿,可是不到十个月,竟患了天花死去了。这样,以后就没有再养过第二个。在她底意思中,似乎――似乎――早就叫她底丈夫娶一房妾,可是他,不知是爱她呢,还是没有相当的人――这一层她并没有说清楚;于是,就一直到现在。这样,竟说得这个具着朴素的心地的她,一时酸,一会苦,一时甜上心头,一时又咸的压下去了。最后,这个老妇人并将她底希望也向她说出来了。她底脸是娇红的,可是老妇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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