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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起黄莺儿


  因为是最初的记忆,
  所以格外珍贵。
  大学附近的小音像店颇有文化气息,同行的朋友问着《红》《白》《蓝》和《洛莉塔》等等不大常见的碟子,竟都有货色。
  我一时兴起,问一句:“有没有黄莺莺的歌碟?”
  店员甲转头问乙,乙又问丙,答复我的是老板模样的丁,十分断然:“我卖了十几年磁带了,从来没听说过黄莺莺。”
  怎么会呢?十几年前,有一曲《雪在烧》。画面上,大风涌动,一天一地的重纱云帐在翻飞鼓荡,女子在帷幕的中央急急拨弦,衣袂翩翩,琴音四散,“雪在烧,风中的等待……”倩女幽魂的画意。
  另一首却极其温情,“一棵树问一方土,你是否真爱我?还是只是依着我,陪你度寒冬……”清朗上口的调子,朴素的词,最简单的问题,而又明明没有答案,或者即使有,也不是她想要的。这样的稚气而固执,我随即被感动了。
  黄莺莺的名字,仿佛与什么欧阳菲菲、凤飞飞是一个时代,都有青楼名妓的艳相。但她的确不大红。她们若是美貌佳人红灯坐,她便不过是映在她们窗纸上的梅花——这话,是胡兰成说张爱玲与旁人的。
  我读张爱玲比好些人早,高中时代在图书馆的民间文学柜里找出一本错插了的《传奇》,翻开第一页,“三十年前的月亮……”当下微微晕眩。
  图书馆只许借一个月,可续借一次,我又借了朋友的卡,多看两个月。五百多页的书,抄录了三分之一,却再找不到她的第二本书。
  在每一家书店里打探,一个字一个字说给人家听,“张,弓长张;爱,就是那个爱;玲,王字旁的玲……”但他们只淡漠地摇头。
  又上蹿下跳托朋友搜罗,终于有一个朋友从他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十八春》来,我立即起了贪念,“不还行不行?”他吓一跳,说:“图书馆的书呀。”我把书紧紧护在胸前,“我知道,丢了书不是要赔偿吗?三倍还是五倍,我来出我来出……”百般央求,他仍万分为难,最后我挥泪送还。
  记得是个五月的傍晚,我在旧书摊上翻书,忽然看到《红玫瑰与白玫瑰》,一把抢在手里,“多少钱?”他答:“一块五。”我连价都忘了还。
  ——这城市的五月黄昏是淡蔷薇色的。
  到张爱玲大红大紫,我的高热却已过去。像比别人早穿了一季的新衣,只淡淡看人家的姹紫嫣红,知道:张爱玲自有她的局限。
  可是那些心醉神迷的日子——抱住我的第一本张爱玲,手都在发抖——而今收存的,是整本整本的抄录……
  仿佛黄莺莺,也许她也不见得好,但因为我找不到,在回忆中,就格外好了。


    作品集叶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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